第十二章

第二章 山行 5
　　一小时前雪停了。
　　然而风势依然猛烈，犹如将细针摔到了脸颊上。
　　西崎与落合将身子挪近树干背后坐着避风。
　　风压降了一半以上，脸颊上的疼痛消失了。可是停止了活动的同时，严寒却急剧地袭上身来。
　　大体上是按先前的预计进行的。一小时一公里，在暴风雪的山上算是不错的速度了。因为追寻着踏雪开道的痕迹，所以赢得了时间。无法想像这种状态可以一直持续，不过明天下午就能够抵达天狗原了。
　　踏雪开道的痕迹留了下来，可以认为那些人是在两个钟头之内经过的，跟他们的距离不足一公里吧，三十分钟就追得上。人数有十几名。逮住他们的身影不过是时间问题，只是赶上之前，好歹都想要设法弄清楚他们是什么人。
　　雪又重新下了起来。若是这种雪，踏雪开道的痕迹再个把钟头就将会消失。
　　酷寒正在渗入防寒服。
　　步行是快乐的，但由于行走在严寒与风雪中，体力的消耗非常厉害。如果没有适当地休息并补充热量，就将突然显露出极端的疲劳。在雪山上通常需要大约一天五千大卡的热量。
　　没有食欲，但必须补充能量。人类的身体跟精巧的机器相似，为了高效准确地运行，非得补给必需的燃料和润滑油不可。
　　从帆布背囊内取出干酪和苏打饼干，让热水壶里的咖啡流下喉咙。离开公寓时热得烫人的咖啡，都已经变得不凉不热了，可是却会让冰冷的身体恢复些许热度。
　　“有人太业余了。”落合站了起来，看着延伸在雾气中的踏雪开道的痕迹说道。大风看上去能将雪片扬起三十米高，横穿其中的足迹正在消失。
　　西崎点了点头。足迹虽然在有条不紊地延伸，但是每隔数米就有越过范围走到旁边的脚印。这是因为从雪地里抽出脚来，又蹒跚着倒在新雪中了。
　　以为他们都是些熟悉山地和这一带地形的人，这想错了吗？要是这么走的话，有人会相当疲劳。察觉到这一点而继续前进，用不了三十分钟就能赶上他们。偶尔看得见的山头，此刻完全消失了。雾气愈发浓重。
　　休息了十分钟，两人又站起身来。
　　一面辨认踏雪开道的足迹，一面在雪原上迈出脚步。
　　雾气越来越浓，它似乎在缓缓流动。
　　转瞬之间流动的雾气中断了。雪原豁然开朗。一眨眼工夫就看见了蝶蛾岳。倘若如此，这里就是在翻过常念岳的附近一带吗？没注意到。
　　他们俩都站住了，凝望着。踏雪开道的足迹延续到了雪原远远的那一头。
　　“那个。”落合低声嘟囔道，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西崎的手臂。五百米开外的山梁上，有一行白色的队列在缓慢地前行。西崎放下帆布背囊，取出双筒望远镜。
　　落合挥了挥双手，想要高声呼喊。刚要出声时，西崎抓住他的胳膊拦住了。有一种不详的预感。无法用语言表达，是本能地感到不相容。
　　“怎么啦。”
　　落合吃惊地转过脸来。西崎将双筒望远镜递给落合。
　　一行十二人，全都在白色的防寒服上背着白色的背囊。要是眼睛一疏忽，他们转眼间似乎就跟雪地融为一体了。装备的详细情况离得太远看不清楚，但毕竟不是普通的登山者。一般登山的场合，为防备遇险都会穿着色彩非常鲜明显眼的防寒服。西崎和落合的防寒服也是鲜艳的深橙色。
　　队列停止了运动，正在看着这边。有个人放下背囊，取出了一支冰镐似的东西。
　　他举起冰镐对着这边。某种似曾相识的动作。
　　意识到的那一霎那间，西崎便将落合推倒在雪地里。两个人的身体被新雪掩埋了。
　　“是枪。”西崎摁住落合低声说道。
　　“混蛋！”
　　“别抬头。”
　　落合调整一下身体的姿势，用双筒望远镜窥探着。
　　“好像是的。”落合放下双筒望远镜说道。
　　西崎拿过双筒望远镜继续观察。他们之中的一个人手持的家伙，那确实是枪，并非冰镐什么的。
　　那家伙一下子把枪放下来了。
　　“想要向我们开枪吗？”
　　“不知道。”西崎应道，觉得他们是判断距离太远，难以狙击，所以才没有开枪。绝对是打算开枪。
　　领头的人走近放下枪的家伙。
　　有三个人离开队列，穿过雪原朝这边过来了。
　　“看来最好逃走了。”
　　两人匍匐着往后退。然而橙色的防寒服在这片雪原上太惹眼了。
　　几分钟后，雾气重新开始在四周弥漫。
　　薄薄的混浊乳白色雾流转眼之间便浓厚起来，三个家伙及其队列也都消失在那浓雾中。
　　西崎与落合站起身来，折回了三十米左右并偏离到踏雪开道的足迹旁边。
　　“会追上来吗？”
　　“不知道。”
　　两人边简短交谈，边加快步伐。
　　一个钟头时间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，不停地走着。在新雪上面追踪足迹很容易，问题在于体力。体力相同的情况下，追踪的一方要有利得多，可以踩着对方踏雪开道的足迹行进。
　　西崎仰望空中，尽管雾气浓重，也看得出笼罩着厚厚的云层，这天气，不管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都不奇怪。
　　又走了十来分钟时，落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。
　　“怎么样？”他喘着粗气问道。
　　西崎的身体也大汗淋漓，累得动作都迟钝了。需要在哪儿休息一下。
　　环顾四周，积雪恐怕有四米厚吧。因为有踏雪开道的痕迹，所以很难将对手甩掉。最好要在便于了望的地方，以监视追踪者的动向。
　　两人爬上来的山岗有灌木丛，便坐在了灌木丛的背后。
　　落合将手伸进防寒服内，掏出手机来，脱掉手套摁着按键。
　　“最好给山木大叔说一下大致情况吧。不知道现在会发生什么哩。”他又将贴在耳朵上的手机放下来道，“没有信号音。”
　　“来之前打过电话了。”
　　西崎看了看手机，显示屏上天线的标志符号消失了。
　　“这一带还在信号服务区，可……是因为暴风雪天线坏了吗？”
　　骂了句“妈的”，落合把手机重新塞回防寒服内。两人沉默了一会儿，倾听着风声。
　　“非同小可。”落合喃喃自语道。从今天早晨起，这句话他反复了好多遍。
　　西崎用双筒望远镜搜寻着他们自己踏雪开道留下的足迹。在树木间忽隐忽现地延伸着，没有谁追上来的迹象。
　　“是警官吗？封锁山路是县警察总部负责的。”
　　“警官会穿白色迷彩服，拿着枪吗？”
　　西崎放下双筒望远镜。
　　“还是自卫队吗？”
　　“昨晚的爆炸，是自卫队的喷气飞机。”
　　“要是那样为什么要隐瞒？发生故障坠落的话，没有必要隐瞒。”
　　“是出了什么事，必须干得这么大张旗鼓地来隐瞒。非常特殊的事件。”
　　“在黑部峡谷坠落的直升机，果然是在来这儿的途中。”
　　“就是说，搜查的直升机因为暴风雪而坠落了吗？”
　　“这种暴风雪，直升机很难飞行。”
　　浓雾再次弥漫过来。此刻要感谢这些雾气，趁着有雾的时机可以逃脱。
　　“再一小时天就黑了。那些家伙也不会干夜间行军的蠢事吧。”
　　“最好在哪儿露营。”
　　落合站起来背起帆布背囊。
　　又走了一个钟头，四周便开始暗了下来。
　　两人走进了树林。如果照这样继续走下去，只会耗费体力。
　　他们走到一旁，找到了一处山涧。往下走将通往沼泽。
　　决定在下坡途中，在有大树的山涧边上搭起帐篷。这是斜坡的一个低凹处，既可以避风，从上面又看不到。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了。
　　太阳西沉，气温便急剧下降。假如一动不动，寒气就会涌上全身。
　　他俩放下帆布背囊，开始准备搭帐篷。这是直径两米的穹型帐篷。
　　往下挖了点雪，二十分钟便搭好了帐篷。深橙色的帐篷融入了暗夜，几乎看不见。不过，白天在雪地上将会格外显眼。为防备天亮暴露目标，想要给它盖上雪时，雪却开始下了起来。用不了一个钟头，帐篷就可能被大雪覆盖了吧。
　　一钻进帐篷内，就成了万籁俱寂的世界，大雪和黑夜吞没了一切。
　　用野炊锅烧了开水。担心漏光，因而不用照明灯。两人相拥围着炉火。
　　给干燥包装的米饭和咖喱加上开水，两人便吃起了咖喱饭，然后煮了咖啡装进热水壶。
　　拿出地图想要确认位置。两人搜索记忆，找寻从早晨开始所走过的路。
　　遭遇白色迷彩服那一队人，是在常念岳以南两公里多的地方。后来的行程无法确定，这里恐怕是在天狗原以东七公里左右的山谷。他们决定明天雪停了就照那样往西行进。
　　西崎拿出无线电报话机打开电门，传出了犹如风在呼啸的呜呜声。切换成发报，低声发出呼号，但听到的只有噪音。这个区域被海拔两千米级的群山所环绕，通讯状态不佳，再加上天气也是最恶劣的时刻。
　　关了无线电报话机，抱起帆布背囊。
　　“先睡吧，我还不睡。那些家伙也不会傻到在这样的黑夜里散步。”
　　“真的打算开枪吗？如果要去搜索自卫队坠落的飞机，那会合在一起不是更好吗。”落合语气怯懦地道。
　　“那么，明天去找他们问候一下吧。”西崎似乎有点冷淡地说道。
　　落合有乐观的想法也理所当然。若是感受能力一般的日本人，是无法想像在当今的日本，竟会被一队拿着枪的人追着什么的。那要是自卫队，就越发不可思议了。然而，西崎好多回看见，已经投降的士兵竟被轻易地射杀。同一个国家的国民，同一个民族的同胞相互杀戮，都是这个世界司空见惯的事情。
　　这山里正在发生着什么，是靠常识不可能理解的什么。感觉到已经淡忘了将近三年，心跳似乎会加速的那种兴奋又涌上了心头。
　　“无论怎么都没心思睡觉哇，我是个敏感的人。”
　　黑暗中响起落合的声音。
　　西崎也一样。一些拿着枪的家伙在身后追着。此刻虽不感到紧张，但消耗了体力也是确实的。需要睡觉。
　　西崎不禁苦笑了一下，因为马上就听到了响亮的呼噜声，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响得令人毛骨悚然。那鼾声也立刻消失在了风中。
　　风又猛烈起来，雪也继续下着。上天保佑。在那些手持枪支的家伙眼皮底下守护着他们俩的，只有夜晚的黑暗与风雪。
　　想到了孩子，但很快便没有了意识。